去年中秋,浙江青田山口鎮(zhèn)的石商陸文超終于按捺不住了。圈子里一個個關(guān)于老撾石的財富神話,使他萌生了去原礦看看的想法。
那時候,老撾石的價格正處于巔峰,一方質(zhì)地尚可的老撾石售價可達3000元。即便如此,相比產(chǎn)自中國的四大名石,這價錢依然是九牛一毛而已。與老撾石有些相 似的壽山高山石,質(zhì)地一般也能輕易賣到2至5萬元,而自古便“一兩田黃三兩金”的壽山田黃,更漲到了令人咋舌的3至6萬元一克。
正是這懸殊的價格差距,讓老撾石在幾年的時間里橫掃印石市場。2013年開始,大批石商涌入老撾阿速坡省收購,更多的商人則在外圍,從福州和青田商人那里拿貨,運往全國。這股風潮在2014年下半年達到頂峰。
山路崎嶇泥濘
驚險上山路在國內(nèi)市場風光無二的老撾石,藏身于老撾阿速坡省孟高與蒲翁兩縣那片被原始森林覆蓋的山脈中。過去很多年里,這里出產(chǎn)的大紅酸枝木料被源源不斷地走私到中國,制成價格高昂的紅木家具。如今,為了老撾石,又一批淘金者滿懷熱情趕來。
“山上的路根本不能算路。毫不夸張地說,就是電視里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中,紅軍走過的路?!标懳某虻谝回斀?jīng)回憶道,進山尋石的過程,比野外探險更刺激。
上山之前,陸文超和朋友已經(jīng)做好心理準備:預計在山上呆3天。他們儲備了餅干、礦泉水和八寶粥,一路上要“省著點兒吃”,山上是沒有補給的地方的。礦泉水尤其要備足,因為“山里的溪水不能喝,有螞蟥和螞蟥卵?!庇昙具^后的老撾山區(qū),依舊十分潮濕。夜晚休息只能露營,帳篷、吊床和睡袋,他們準備依靠這些裝備打發(fā)疲憊。
但路途的艱難依舊超出預料。山路泥濘到幾乎可以沒過人的膝蓋,叢生的灌木時常擋住去路。上山坐的大型柴油拖拉機,一米多高的輪胎依然不夠“強壯”,還必須借助鋼索:四名工人將鋼索拉上山,拴在坡頂?shù)拇髽渖?,拖拉機絞著鐵索,攀援而上。到了鋼索盡頭,工人需要再拉一次鋼索?!斑@非常危險?!标懳某f,過陡坡時,一旦樹干倒塌或別的什么意外出現(xiàn),車禍就不可避免。
但他依舊認為值得,即便山下的阿速坡省也能買到石頭。“最好的剛出來就被搶光了。不上山,拿不到第一手的好料?!彼f。
老撾石與四大國石之一的壽山高山石頗為相像。同時,它的韌性、均勻度和硬度都形成爽利的“刀感”,適宜篆刻家創(chuàng)作。陸文超所去的一座山上,有多個老撾石的礦 點。據(jù)他介紹,老撾石屬于地表礦,開采簡單,只要鋼鏟、鐵錘等工具,大多數(shù)情況下無需炸藥。這種開采方式也賦予老撾石另一個優(yōu)點:較少裂紋。
正在挖石頭的大多是當?shù)剞r(nóng)民。山上雖有軍隊守衛(wèi)礦脈,但在當時,靠著繳納“人頭費”,玉石商人依舊能夠在山頂上拿到石頭?!懊總€人交1000美元,運氣好的 話,可以拿到很多石頭。”但時間不能超過7天,因為軍隊輪值的周期是7到10天。下一隊軍人上山之前,他們必須離開,否則,到手的石頭就會被沒收。
與壽山田黃有些相似,石商也將老撾石分為“山料”和“水料”。所謂“山料”,就是山上開掘的原生礦,“水料”則是礦石從山體滑落,掉到水中,經(jīng)過沖刷長出了 “石皮”的石頭。當時山上大部分商人選擇的是山料,但陸文超憑著多年經(jīng)營印石的經(jīng)驗,將目光瞄準了“水坑”石。他堅信,“水料”的價格一定會比山料更為堅 挺。“同時,水坑石也容易攜帶,一塊最多幾斤,放在麻袋里就能背下山?!?/p>
等到陸文超陸續(xù)帶回老撾石,其實市場已經(jīng)趨于飽和,好在他著力于“水料”的買賣,收益還算不錯。
到今年春節(jié),由于一批石商拋售,老撾石的價格開始從高處回落,價格遭到腰斬?!霸谇嗵铮嵙藥资f的只有幾個人而已,有些人押了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本,到現(xiàn)在也賣不掉。”陸文超說。在上海云洲古玩城經(jīng)營印石的張銘則告訴第一財經(jīng),他5年前就收到過老撾石,“起初,大家誰也沒見過這種石料。一些商人就將它作為壽山石和巴林石賣,迷惑了一批不懂的人,一方最高能夠賣到幾萬?!敝敝林e言被戳穿,價格又急劇下降,石商紛紛拋售,以保住市場份額。老撾石的價格,在最初階段就經(jīng)歷了兩個極端。在這個過程中,人們對這種新石材的認知度也提高了。
陸文超與朋友上山用的柴油拖拉機
計量泵的工作原理是什么
淌水的拖拉機
瘋狂“躲貓貓”
老撾石的出現(xiàn),對于石商不啻于久旱后的甘霖。就礦產(chǎn)的種類而言,老撾石與四大國石,都屬于葉臘石。在《印石資源的現(xiàn)狀與前景》一文中,中國寶玉石協(xié) 會印石專業(yè)委員會副主任夏法起曾談到,建國以來,尤其是近10多年,葉臘石開采量迅速減少,面臨礦脈枯竭的問題,“附存于葉臘石中的印石資源及開采量迅速減少,印石市場供需矛盾日漸突出……”。
如今,四大國石中,僅有內(nèi)蒙古的巴林石還在以一定的量開采,而壽山、青田、昌化的礦脈每年銳減的開采量,面對龐大的市場,明顯供不應求。
老撾石正是在此背景下進入了中國的市場。陸文超的家鄉(xiāng)青田山口鎮(zhèn),本就是四大名石之一的青田石的出產(chǎn)地。背靠青田石與壽山石的礦脈以及源遠流長的石雕文化, 那里與福州同為中國最大的兩個印石市場。但現(xiàn)在,老撾石在數(shù)量上占據(jù)了這兩個市場的主流?!霸诟V?,基本上80%的交易量都是老撾石。在青田比率沒那么 高,但絕大部分石商都會經(jīng)營這種石頭?!标懳某f。
2014年3月之前,陸文超尚且不知道這種石材產(chǎn)自老撾。最初,人們將它喚作“越南石”或“泰來石”。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這是老撾石最初發(fā)現(xiàn)者故意釋放的“煙霧彈”?!袄蠐胧歉=t木商人最早發(fā)現(xiàn)的,要賺錢就要先封鎖消息,他們把老撾石叫做越南石,這樣別人就弄不清礦脈到底在哪兒?!?/p>
造成產(chǎn)地困惑的另一個原因,也可能是:老撾政府禁止老撾石出口。中國人繳納大量罰金,硬是鋪開了一片灰色地帶,在那樣的環(huán)境中,人們很少按明面上的規(guī)條出牌,叢林法則成了新的主宰。
陸文超和朋友跟著一個湖南向?qū)仙?,雙方達成的協(xié)議是:陸文超以300元一公斤的代價將石頭運送到山下的阿速坡省城,期間遇到關(guān)卡所需要的罰金全由帶路人應付。之后,再由陸文超尋找承運人,將石頭從阿速坡省城運往家鄉(xiāng)青田。可約定歸約定,山上時常變幻的關(guān)卡,讓下山這件事兒如同超級瑪麗的通關(guān)戰(zhàn)。
在山上,老撾政府部門的關(guān)卡通常只是一個帳篷,經(jīng)常移動,查驗與繳費常常突如其來。中國人想要帶石頭下山,每過一關(guān),都必須匯報石頭的重量,按重量付數(shù)額不等的美金或老撾幣?!白约河卸嗌賴嵤^,一定要說實話?!蓖ǔ?,過關(guān)所要支付的數(shù)額,還根據(jù)石頭的質(zhì)量有所不同?!皹藴适撬麄兌ǖ?,我們就按照他們的標準來辦。但如果遇到只要石頭不要錢的關(guān)卡,石頭也只能都給他們?!?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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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山的過程中,石頭被沒收的事兒時而發(fā)生。在陸文超看來,這多少與帶路人關(guān)系是不是到位,打點得好不好有關(guān)系?!案=t木商人因為對當?shù)仃P(guān)節(jié)比較熟悉,經(jīng)常和當?shù)卣块T打交道,運送老撾石的成功幾率就很高。當然,這也不能打包票,疏通了這里的關(guān)系,也許那里的關(guān)系就沒疏通好?!碑斎?,這并不意味著紅木商人就占盡優(yōu)勢,陸文超覺得:“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怎么懂石材,不懂得判斷優(yōu)劣?!背D暝谟∈袌錾厦罎L打,陸文超對自己的鑒別力很有信心。
除了山上,村莊中的農(nóng)民也時常挖石頭下山,農(nóng)家也常是老撾石秘密交易的地方。在村莊中,石頭被收繳危險依然很大,“躲貓貓”游戲隨時上演。就算已經(jīng)將東西運到了旅館,依然會有被政府職員沒收的可能性。一天,陸文超到當?shù)剞r(nóng)家收 “水料”,回旅館時雇了兩位當?shù)貗D女,一人騎著摩托車,另一個人抱著孩子作掩護,才將石頭運回了賓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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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文超老撾之行帶來的老撾石,被他稱為“山料”,所謂“山料”,即為直接從原生礦開采的石材。
去老撾的石商將此稱為“水料”,他們認為這種石頭比“山料”更具價值。“水料”是指原生玉礦石經(jīng)風化崩落,并由河水沖擊至河流中上游而形成的石材。
懸在半空的財富夢
圍繞著中國人對老撾石的需求,當?shù)匾呀?jīng)形成一條產(chǎn)業(yè)鏈,陸文超說:“老撾當?shù)氐氖r(nóng)是最為樸實的,但中國人與越南人很難對付”。運石路上,中國人與 越南人顯然在利益鏈條的更高端,他們擔當著翻譯、向?qū)?、運輸隊的角色。進村買石頭時,陸文超雇傭了一個中國翻譯,工資是每天100美元。在老撾,這相當于 一個年青飯店服務員一個月的工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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將要回國時,陸文超經(jīng)介紹找到阿速坡省一個專營運輸?shù)闹袊?。他和朋友商定?0~150元每公 斤的價格將這些石頭運往中國。 此人得知陸文超很懂石頭,便稱家中有一批海關(guān)收繳的石頭請他鑒賞。這一要求引起了陸文超的警惕。他委婉拒絕了,之后,鄰居的遭遇驗證了他的猜測?;氐角嗵?幾天后,陸文超的石頭從老撾安然運到。鄰居則在最后的托運過程中遭遇騙局,運回中國的7包石頭有5包被調(diào)換成品質(zhì)低劣的老撾石。
原來,鄰居也曾被承運人“請教”過石頭的優(yōu)劣問題,結(jié)果,那些被他直言為“爛石頭”的石頭全部莫名進入了他的郵包。負責運輸石頭的人并不清楚石頭的好壞,而一旦當他確定自己的石頭不如別人時便會設法掉包。“沒辦法,不騙不行。不然石頭也被換了!”陸文超嘆道。
問及是否還會上山,陸文超直言,一切皆有可能。上一次尋石途中,他看到山巒起伏中露出葉臘石的色彩,一片片地,隨著山勢綿延起伏?!暗V脈特別長,至少在孟高 與普翁兩個縣方圓幾十公里的山上都有老撾石的礦脈??峙聨状艘查_采不完?!蹦壳盀橹?,沒有政府或大型企業(yè)對老撾石進行正式的開采,外界對礦脈的大致規(guī)模 和儲量并不完全知悉。但“儲量很大”的觀點,被很多人所認同。
2014年中的一段時間,老撾政府禁止了礦點的一切開采,川流不息的中國石商 才漸漸稀落。外界一度認為,這種石材的來源將會切斷?!罢咦顕赖臅r候,連老撾石做的旅游紀念品都不準許帶出國。”張銘說。即便如此,也沒有阻擋一些福建 石商每月往來其間。第一財經(jīng)曾試圖采訪這些人中的一位,但他不愿講述自己的經(jīng)歷,只是說道:“能否賺錢,取決于是否是行家?!彼^的“行家“,即為”真 正懂石頭的人。“
但全面封鎖總不會是尾聲。6月19日,中國保利集團與老撾政府簽署了聯(lián)合開發(fā)老撾石的協(xié)議?!皩砝蠐胧瘯凶约旱钠放?, 價格再下降的可能性也很小了。”陸文超說道。張銘也看好這種石頭的市場,在接受第一財經(jīng)采訪前的兩天,他剛到福州訂了一批老撾石,他猜測中國保利在開發(fā)上 的介入,會讓市場空間更為宏闊:“只要老撾石還能夠?qū)χ袊_放,他的輻射力就會迅速擴張。”這讓人想到巴林石的歷史,與壽山、青田已被采掘千年不同,古人雖也用過巴林石,但它的大規(guī)開采始于1973年,正式定名則在1978年。當然,老撾石畢竟 產(chǎn)自國外,聯(lián)合開發(fā)之后,能夠以怎樣的定位出現(xiàn),在怎樣的平臺上銷售,這些依然是未知數(shù)。
幾年的喧囂之后,老撾阿速坡省山區(qū)這條礦脈的未來再一次成為問號,與之相連的,是一批淘金者懸在半空的財富夢想。
(文中陸文超、張銘為化名)
鏈接
老撾石與壽山、青田、昌化、巴林同屬于葉臘石。中國的葉蠟石礦山處福建和浙江兩省,主要的礦山及加工廠有福建的福州葉蠟石礦,福建壽山葉蠟石礦、福建閩清縣白中葉蠟石礦等。就目前發(fā)現(xiàn)的老撾石來看,其顏色主要為紅、白、黃三色,較少裂紋。對其儲量也尚未有具體數(shù)據(jù)公布。